叶修不知道的是,在他尚是王都纨绔子弟时,张佳乐就见过他了。在他试图向张佳乐的方向艰难前行时,张佳乐也曾在他身边停下过。
那一年王都的雪下了很久,艳丽的红梅绽放如血。张佳乐并不是没见过雪,他不惧冷,少年只是对王都的繁华生出好奇之心。
他换了寻常的衣裳,披了件狐裘披风,踏雪而出。
王都十分热闹,又近年关处处张灯结彩。张佳乐专往那市井热闹处而去。他一路行,尝了糖葫芦,见了变戏法,赏了卖艺人。心里想着,等回了漠北,一定要将这些见闻一一说给孙哲平听。
待见了一间铺子外人头攒动,里面叫好连连时,便不由得停了脚步,想去看看究竟。
他穿着金贵,样貌又好,多数人见了都晓得这不是凡夫俗子,于是纷纷给他让路。
可他没有进去,只是站在那店门口。他个子高,对面人坐的也高,于是他一眼就见着了。
叶修。
叶修坐在一张赌桌上,双腿盘着,以手托腮,懒懒的在打哈欠。他一副将醒未醒的模样,眼底下还攒着被困意逼出来的水光。明明是副好皮相,却生生叫他摆出个流氓相。
张佳乐不明缘由,就问了旁边围观的人。
于是他知道那一脸流氓相的少年是叶家的大少爷,而对面那位气的脸颊鼓鼓的同他对赌的少年竟是当今皇帝的七皇子。
两人为何而堵说起来也是奇葩。说是那七皇子看中了周将军家爱犬所生的小狗崽子,眼巴巴的等着那小狗崽子断奶好把狗接回府。没想到他不过陪着他娘去了一趟护国寺祈愿,回来就被告知自己看中的狗崽子被叶修带回家了。于是这位七皇子就开始处处和叶修不对付起来。
张佳乐听得云里雾里,心想中原人都这般小气的吗?他微微一笑,从怀里摸了颗夜明珠,遣着人去下注了。
于是当赌坊的人把无人认领的夜明珠送到叶修面前时,他微微一愣。
他哪里知道那颗珠子是孙哲平送给张佳乐的稀世珍宝,世间怕只有这一颗。
可张佳乐哪里又知道叶修抢孙翔的狗不过是为了从孙翔手里赢来那把张佳乐亲手进贡给皇帝的短刀。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
后来过了很久,是漠北被大雪覆盖的一个冬天。
张佳乐只身行走在漠北贫民窟的窄道中。与一年前相比,他长高了,眉眼也锋利了许多,唯一不变的大概就是那俊秀的面容。
漠北王快死了,几个王子间从暗斗渐渐变成明争。他们快被逼到绝处,现在唯一的机会就是向中原求助。
对于这一点张佳乐有几分担心,朝堂之事诡谲异常,他平素虽不闻不问,可不代表他不懂。
正是因为懂,他才不能管。
武将涉政是大忌。
他在窄道中穿梭,裹着件黑色披风,连头带脚蒙的严严实实。
路过一间破屋时他停下了脚步,他听见有人在说话,声音很小,他凝神细听,才依稀听清那人说的话。
那人说的是:“我欲与君相知,长命无绝衰。山无陵,江水为竭。冬雷震震,夏雨雪。天地合,乃敢与君绝。”
张佳乐心里微微一动,不知为何放轻脚步走了进去。
里面躺着一个人,衣衫破财,发丝凌乱,脸上全是污血,一双眼睛还被一条三指宽的白布裹住了。
张佳乐看他的气色便知此人中了毒,且命不久矣。
他望着对方,觉得有一点点熟悉,可又想不起来。
他哪里会将眼前这个性命垂危的病秧子和一年前王都千金台上的富贵少年联系到一起啊。
便是这一分熟悉让张佳乐走了过去,他蹲下身给叶修号脉。
叶修微微一惊,却不挣脱。
他问:“你是谁?”
张佳乐却不理他,自己身份本就不能暴露,如今管了这闲事已是不该,万不能再惹事端。
见对方不说话,叶修便没再开口。他这次来漠北是顶的叶秋的名,万一有一丝一毫的差池就不单单是他这一条命了。
张佳乐曾在西南待过几年,本意是去学点医术。可到了医术没学到半分,毒术倒是学的出神入化。
叶修中的毒他正好知道,是一种慢性毒,起先中毒者只会觉得乏力,而后便五感衰退,最后会呕血而亡。
这种毒毒对他而言并不难解,他找了笔墨开了方子,又将叶修送到一户小药庐门前,给他留了钱和方子便毫不留恋的走了。
叶修在昏沉之间只觉得那个人的背影他似乎见过。
那如长枪一样挺立的背影无数次出现在他梦里。
像金銮殿上的小将军。
像赌坊门口的少年郎。
像他心心念念的心上人。